她想了想,又问:“桃枝,据你所知, 春月与一个叫齐宣正的人,以前认识吗?”
这是谢知秋怀有疑问的一个地方。
正像所说,齐宣正犯不着亲自与一个乐女过不去, 按理来说,他并没有必须要杀春月的理由。
桃枝一愣, 道:“齐宣正, 就是当晚选中春月的客人吧。”
谢知秋略显意外:“你知道他的身份?”
齐宣正不可能正大光明在丧期来逛乐坊, 谢知秋原以为,除了鸨母, 像桃枝这样的小乐女应该不知道他的身份。
但桃枝道:“我和春月知道,是青凤姐私下告诉我们的。
“听说官员其实是禁止来私人乐坊的,但青凤姐在坊里很多年了,对很多熟客的真实身份都很清楚……齐大人很有名,他是贤相齐慕先之子,是当下风头正盛的齐氏门下三君子之首,当年还为了安定圣心,主动放弃状元,据说品行高尚。
“青凤姐说,他可能是春闱出了金鲤鱼的事后郁郁不得志,才总来坊里消遣。
“其实毕竟是坊里的客人,感觉还是有点可怕,和传闻那样清白的君子好像也有点差异……但青凤姐说,在乐坊的客人里,他也算是年轻英俊,而且出手大方的,比许多又抠又难伺候的老头子好多了。”
齐宣正在乐坊居然有出人意料的好口碑,可以想见其他人有多糟糕了。
谢知秋在心里意外了一下,但面上未显,只问:“那在那晚之前,春月和齐宣正有过交集吗?”
桃枝连连摇头:“没有。我们进了乐坊,就没有离开过,那晚还是第一次上台。在此之前,我们听过这个人的名字,但从未见过这个客人。”
谢知秋若有所思。
之后,谢知秋又询问了桃枝一些当晚的细节,直到桃枝这里实在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了,方才要起身离开。
桃枝在打开话匣子后,一直对谢知秋的问询应答尽答。
此刻,眼见谢知秋要走,她表情微微一白,身体僵硬良久,然后突然像是下定某种决心,噗通一声跪下来。
“大、大人,奴婢还、还有一事相求。”
桃枝声音发颤,眼底隐隐有泪,可见说这番话,要克服极大的恐惧。
她说:“大人之前说会替我偿还玉佩,玉、玉佩的事我可以自己来承担,但取之以代,请大人将春雪赎出去吧。她年纪小,语言不通,如今没了姐姐,也不是姐妹花了,还会有客人嫌这种事晦气,她身价应该不会很高的。”
谢知秋驻足,回头定定地看她。
谢知秋问:“你可知道,这对你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?”
桃枝胡乱点了一通头,简直像怕自己后悔似的,迅速做了决断。
她说:“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亲人了,就算活下去又如何,早死晚死,有什么区别呢?
“但春雪是春月唯一的妹妹,我想让她活下去。
“春雪其实身体很不好,她本来就有点水土不服,再加上我们学艺一天要九个时辰,剩下三个时辰用来睡觉,现在这样她就很吃力了。
“进坊几个月,她已经生了两次大病。鸨母也不会给治,一般请大夫来看看,药便宜就抓点,贵就扔屋里熬着。
“春月之前两次逃跑,其实都是因为这个。
“当时她厚着脸皮向青凤姐讨了一点钱,想出去给春雪找大夫。但后来都被鸨母抓到了,身上的钱被搜出来,她又不能供出青凤姐,所以咬牙不说,就被鸨母诬陷是偷的,几乎被打个半死。
“只要春雪能出去,能过上正常的日子,我和春月,都不会觉得自己是白死了。”
其实谢知秋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桃枝和春雪继续留在乐坊里,但桃枝这一番话,仍她不由敬佩这女孩的心性。
谢知秋略作考量,道:“你们的事,我之后会作安排。你不要担心,这几日都会有大理寺的差役守在乐坊里,老鸨应该不会惩罚你们。”
谢知秋没有明确答应下来,但只这短短几句话,已足以让桃枝内心生出些许希望来。
她再度叩拜,道:“是。”
“眼泪擦擦,等下回去,就说你们一直在玩捉迷藏,不要让人看出异样。”
“好、好的!大人!”
桃枝用力乱擦着眼眶。
谢知秋本欲先推门出去,但走到中间,又想起一些事情来。
当初在月县,焦子豪的妾室媚儿曾经告诉她,媚儿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,是在离开焦家后,她才能恢复真正的名字燕子。
谢知秋回首问:“对了,桃枝、春月和春雪应该都是你们在乐坊的花名吧,你们原本的名字,是叫什么?”
桃枝一愣,忙答道:“我叫王小妹。春月和春雪一开始语言不太通,所以起初不知道,后来就习惯叫这个名字了。但后来有一次,春月跟我说过,她本来叫杜宁枝,妹妹叫杜青梅。”
*
一刻钟后,谢知秋离开乐坊。
走前,她对老鸨道:“之前听你说,那个叫桃枝的乐女欠了你一块玉佩,我看她挺有眼缘的,这回又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些有利于调查案情的口供。这块玉佩,之后我会找一块差不多的过来替她补上,你就不要追究了。”
老鸨面色一僵。
但她不敢忤逆大理寺正这样的官员,反而转瞬就赔出一个笑脸道:“好的好的,多谢大人。不过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丫头,哪里值得大人还为她费这样的心思。”
谢知秋没有再接腔。
其实直接给老鸨钱更为简单,但若是物品本身价值不明,难保老鸨漫天要价,想到乐坊的营业性质,谢知秋便不太乐意让他们有得钱的机会。